只見那畫中人于案前讀《離騷》,滿目憤怒,而無可奈何。右手酒杯在握,似要將其捏碎,左手持案狠狠下壓。兩目橫視,須髯盡豎,大有辛棄疾“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氣勢。
這副《痛飲讀騷圖》陳洪綏作于明亡。
當年在明亡前夕,他聞老師黃道周在平臺直陳當時奸佞之臣當?shù)溃绲澔实鄞笈?,將其下刑部大獄,在場滿朝文武百官誰不知其受冤?
但他們不敢言!沒有一個人有勇氣說出心聲。陳洪綏痛苦呀,憤怒呀,將內(nèi)心和悲憤化作筆墨,作成上圖。
正如宋人費袞說“痛飲讀《離騷》,可稱名士?!倍惡榻椏芍^是名士中的勇士,直繪心中的怒氣。他怒百官沒有勇氣對皇帝直言勸諫,他怒崇禎沒有勇氣面對黃道周口中的事實,他更怒泱泱大國只有老師敢以犧牲自我的姿態(tài)愿救國家于水火之中,而這樣一位不畏懼他人眼光的勇士,卻沒有人站出來為他申冤。明朝,一個大朝就這樣在蒙閉了雙眼的懦弱中亡了!
而老蓮更是位狂士,一雙醉眼從不畏由他人目光編織的牢籠般的世界。陳洪綏有很好的人物造型能力,卻癡迷于將人物變形。他的世界對常人來說是怪誕的,怎么能不怪誕呢?他的畫中人,都被放大頭部的比例,一色的神色古異,淡不可收。瞧他那《蕉林酌酒圖》無論是煮酒女還是手持酒杯的主人,臉部沒有笑容,沒有常人的神情,個個是“大頭娃娃”。梁文道先生曾言:集體主義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敵人。而在集體異樣目光的重壓之下,陳老蓮絲毫不懼,照舊放大著看人,扭曲著世界。這正是他的大勇!
不知是狂造就了他的勇氣,還是勇氣成就了他的狂。但他敢說敢言,將他人的目光中的冰雹化為細雨,無痛無癢,張顯己之“怪人”。這種勇氣,大抵是我們以中庸調(diào)和之道為立身根本的民族所欠缺的。
我們當中大部分自已有點勇氣的人只是以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激情走著現(xiàn)實主義者的道路,甚至有人有盡頭去負荷外界施加的一切。但幾乎沒有誰有真正的勇(力)氣把不太相干的東西通通丟掉,把一切羈絆決然斬斷,而向外界吶喊出心聲,展露自我的本來面貌。我們更愿融入他人稱贊的目光中,磨去自我的棱角喪失了大勇。
悲夫,當今有誰敢去做別人眼中的怪人?
而他陳洪綏將這個戲劇化得人生放大著看,夸張著看。他睜著一雙醉眼,看清了內(nèi)心,看清了他人異色,憑著狂勁與勇氣,以怪稱世!